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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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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提到周士武,她說到自己很可憐,謝驍的心就不可避免地被狠狠紮了兩刀,鮮血淋漓。無盡的悔意和歉意湧動而來,把他陷在一片言語無法描繪萬一的痛楚裏。

“幼娘……”他的聲音都啞了,“你想知道什麽,我都告訴你,你別……別再說這樣的話。”

他仿佛迅速蒼老了十幾歲,過去在他身上停滯的時光忽然流逝遠去,潮水一般將他洗刷出一個疲憊老態。

她就笑了,“那你告訴我,在你眼中,我到底是誰,我是人還是鬼?”

她笑著,眼眶裏卻慢慢泛起濕潤的水光。這一刻,她遠遠站在天與地的交匯處,仿佛一只白色蝴蝶,扇動羽翼忽左忽右,在那邊界上翩翩徘徊。

謝驍感到他的心被人生生挖了出來,胸腔裏空蕩蕩的,剛才那痛楚已分毫不在。他向她走去,一腳踏空陷落在黑暗的虛無裏,無止盡地向下墜落。他伸手,一直頑固地伸手向上空探去,直到輕輕捉住了她的羽翼。

他沒有回答她,她滾燙的淚珠落在他心上,也落在他舌尖,有一絲絲鹹味。

他捧著她的臉,輕吮她的淚跡,輕吻她的眼睛,而後輕輕覆上她的唇瓣。窺覷已久,順其自然,他一下一下輕觸她的雙唇,一遍遍描著她的唇形,耐心地含吻著她輕嘬著她,直至她漸漸松開唇齒。登堂入室,他放任自己陷入一片濕潤的柔軟間,不知停歇地追逐著她,不知此身是夢是幻。

她受了太多太多委屈……十年前他沒有保護好她,他的自負令她枉然喪生;十年後他依然驅不散她頭頂陰霾,令她陷在孤獨的泥沼裏。她問他,她為什麽要活過來?他也問自己,他是否做錯了?

這麽問的時候,他就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心絞痛,巨大的絞動之力將他撕了個四分五裂。他仿佛從喉嚨深處聞到了血腥味,可是就算這麽自私,他也不願放手了。

他唯一要做的,是讓她幸福幸福更幸福。

這個突如其來的吻似乎打亂了某種秩序,尤其最後一刻,謝驍離開時見她紅唇水光漣漣,再次低頭仔細舔舐了她所有涎水,一口咽下。

她薄薄的臉皮不可抑止地慢慢紅了,火燒火燎,倍感羞恥。

她沒有掙紮,也沒有拒絕。他實在太高了,她側耳靠在他胸口,聽著他的心跳怦然作響,從急促如雨直到平穩如湖。

他的心律似是樂聲鼓點,漸漸她也同他一般氣息,慢慢平靜了下來。

她還沒忘了之前的事:“你還沒說呢……”

此刻她還在懷裏,聲音從他胸腔裏發出似的,有些低啞,卻有如天籟。謝驍已知是什麽觸動了她,再不敢有任何遲疑:“是怕你笑話,我……我今日在宮裏抄了一天《女誡》。”

《女誡》?方才的旖旎霎時消散。

她擡頭,有些不敢置信:“是誰讓你抄的?”

無法想象,謝驍一個大男人,當朝太尉,會去抄女人的那本“三從四德,端敬賢淑”。她無法想象,是誰能把這樣的羞辱強加在他頭上,是誰敢這樣折辱他?哪怕販夫走卒,都不會彎腰屈膝自比女子,何況謝驍?

說出口了,反而沒什麽了。謝驍在她眼中看見了些微怒意,那麽生動,她在心疼他,他忍不住低頭在她眉間輕點了一下。

“沒人能讓我抄,但是因我緣故,皇後似對你有所誤解。”

皇後一直想給他牽線做媒,不料太尉拒了許多年後忽然劫了個一無是處的女人回家,還來求她正名,實在大大掃了她顏面,叫她很是惱怒。皇後自是要叫太尉潔身自好將人退回去,豈料謝驍不肯,她便半真半假斥他退下自省,謝驍就真去了宮門外面壁思過。

這一夜面壁,可算捅了天,滿朝嘩然。

第二日太尉從皇帝那兒出來,去皇後殿裏服軟,給彼此一個臺階。皇後便不再提那女人名分的事,只叫人拿來一本《女誡》,叫他帶回去叫他女人抄一百遍。

“拙荊不擅書筆,由我代勞吧。”

他怎麽肯叫幼娘受這委屈。既說“夫是天”,他就是幼娘的天,風霜雨雪皆由他來屏障。

謝驍甘抄《女誡》,這可比面壁嚴重多了!原本因他罔顧禮法而議聲鼎沸的前朝後院,剎那間全都噤聲閉嘴,眾人只敢在心裏狂呼,太尉真是不要臉了,他真是豁得出去!

再沒人敢議論了,太尉已經做到如此光棍地步,還想要怎樣?謝太尉他已經挨打、面壁、抄書連下三階,群嘲之後,看夠笑話之後,誰再為這事諷議他和那個秦家子,他瘋起來反手一巴掌,誰敢說沒有這可能?太尉還沒倒臺,做人留一線,夠了吧。

她問什麽,謝驍就答什麽。

謝驍多是簡單一句,可景語完全能想象他在其中做了什麽,外面又會怎樣譏諷他。反倒本該是要受非議的自己,因他在身前吸引了所有人註目,而被輕拿輕放,還會被人暗道“可憐”。謝驍如此不顧尊嚴體面,已沒人懷疑會是她能蠱惑,她轉瞬成了瑟瑟發抖的“弱者”。

謝驍……《女誡》全書二千餘字,抄一百遍,那是多少字?她不由向他手上看去,他的手指勻稱纖長,平穩有力,毫無異樣。她又向他臉上看去,他依然鎮定從容,絲毫不見疲態,難以想象他已在宮門外站了一夜……

“疼嗎?”連她的便宜父親都打了他。

“不疼。”

秦明浩自然不敢真打實了,但眾目睽睽之下,那也沒很輕。

屋裏就有一會兒陷入無言的沈默。

她胸口發堵,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。他們說話間早就站開距離,她卻忽然有沖動再回去他懷裏靠一靠,聽一聽他的心跳聲。謝驍……命運一個輪回,她又嫁給了他,他們又進了一個家門。

真的心酸又鼻塞。

“你……趕緊來吃飯吧,”她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,“吃完回去好好歇息,明天還要去一趟秦府。”

三日回門,她想她該回去給瑞姨娘報個信,叫姨娘不要擔心。

這算是承認他身份,要帶醜夫婿回娘家了吧?謝驍應了一聲,忍不住就笑了,悄悄的。

沒有叫玉萱她們回來餐桌上伺候,謝驍就親自動手給她布菜、盛湯、剔骨挑刺。他自己也沒吃幾口,就在那兒忙得不亦樂乎,搞得她手不是手,嘴不是嘴,不自在極了。

“你別管我,”景語憋了半天,忍不住怒道,“你吃你自己的。”

謝驍就不再那麽殷勤了,只是多半時候仍是留意她的舉動。太尉府的廚子因他向來飲食清簡,這些年便一直一把勺子侍弄清湯寡水,連個做大菜的機會都沒有。這回他特意交代廚上要照顧她的口味,列了食單,全是她從前比較喜歡的菜式,不知道還合不合她胃口?看來是不太滿意?她好像皺眉了,手藝太差,廚子要換。

“謝驍!”她實在吃不下去了,他這樣盯著她,就是仙丹玉露也嘗不出是什麽滋味。

謝驍見她真要惱了,這才低頭看著自己碗裏,又找了個別的事:“幼娘,以後我要怎麽稱呼你……”

她知道他是什麽意思,頓時臉上就泛起一絲紅暈:“你從前是怎麽叫我的。”

她的聲音很輕,可他還是聽到了。從前?從前他在外人面前稱呼她“夫人”,屋裏還有丫鬟他就叫她“娘子”,只有他們兩個時,他才親昵地叫她“幼娘”。謝驍的唇角就翹了起來,十分明顯,笑意彌漫到了眼睛裏,“知道了。”

知道了,夫人,娘子,幼娘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啊啊啊啊如夢似幻,老謝不容易啊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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